2018年8月17日

06抵抗

(能夠的時候持續記錄,只因為自己是自己唯一的代言人。)

確診前或確診後,我都沒有想要抵抗,也沒有想要問「Why me」。這自然不代表逆來順受(誰會?),憂懼害怕遲疑必然時時的翻攪,必然是孤獨的承擔。

抵抗若是指抗拒與戰鬥,我是沒有的,因為病並不會因為抗拒就不來,「鬥」這個概念也完全不存在我的人生理念。其實走這路被冠上「鬥士」的,與結局的輸贏幾乎無關,「我不服輸我跟你拚到底」喊話不適合我,這種壯烈離我很遠。

所以世俗的安慰就不需要了,對無所不在的「加油」二字原來也就感到厭煩。

被初判好壞機率一半一半(必須確認)時,通常認為抱持著「啊有50%是好的哪」叫做樂觀,始終糾結著「50%之惡」的叫悲觀。但我不認為(也無法)。

一來面對疾病並不是攸關人生的比賽,是攸關生命,這有很大的不同;二來是因為可以讀出專業醫師的「暗示」,以及醫學上明確言惡的判斷絕非毫無根據,所以我只想瞭解再瞭解,然後準備,不想頓時茫然無知措手不及。(即便日後笑著說淚白流了驚恐白擔了也很好,雖然我已經沒有這個選項。)

決定去做健保卡註記的時候,社工人員問我已確認本人同意簽署放棄嗎?我說我就是本人。她看了我一眼,我說很奇怪嗎?她連忙說啊不不……

朋友Y說十多年前好友因病經歷種種療程的痛苦,住院已虛弱不堪所以想要放棄積極治療了。那時好友的先生在病房外跟Y請求,幫忙說服好友就算沒希望也要積極拚到最後,因為女兒還小,他不希望女兒長大後覺得媽媽沒有為她拼命,不夠愛她。

Y當時接受了也說服了好友,然後好友就在積極的治療中身體承受不住暴烈摧毀而死去。

所以在十多年後的今天,女兒有因此認為媽媽這樣是很愛她的嗎?我們不會知道。她先生很愛她嗎?我們也不會知道。

Y所知道的是,現在的她無法肯定會不會接受這樣請求。
我所知道的是,當自己已經成為當事人,對於身體的痛與不痛是很真實的,對於愛與不愛是很敏銳的,不需要誰來告訴我。

我不勇敢也不堅強我只是沒有選擇的權利了。情緒丟給旁人也沒有用。
我更知道,就算我的人生已經不一樣,並不代表身邊的人也要不一樣。

手術之後,仍是未解之謎,未來的未知仍是機率。

機率這種事如果可以用,那麼我被天意點到了,身邊的人就「安全」了吧,這樣也好。說是歪理也沒關係。

有些病可以和平共存,但這個不行。侵襲性的客人,像一廂情願的暴力愛慕者,既無法和平共處,也無法和解,關了一扇門,會再攻進第二扇門,幸運的話是對方忽然覺得「我不再喜歡你了」。

多好。
可以不要喜歡我嗎?

人總是渴望被愛,卻也恐懼被不對的人愛。有時候連愛不愛也沒有選擇權。

我不抵抗,抵抗令人身心俱疲。
我只想瞭解,關於最理想的逃脫方法,最理想的全身而退。
(有人喜歡說:「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比較幸福。」我覺得這是最父權的X話。)
也許這就是我的「抵抗」。

一半天意一半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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