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運氣

被推著走的時候，經過了長長的走廊，盡頭是各項宣判性的檢查，我不勇敢，只是不得不面對。但長長走廊的兩側都是等房的躺床，他們是不是反而羨慕我已經順利擁有了房號？

但是看起來我是其中最年輕的，這並不值得羨慕。

手肘手腕留下各種檢查針的瘀血，埋靜脈針的時候已經很難找到地方。終於埋進去時很痛，對方說：「很痛我知道，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然後意外的他跟我聊了一下，解釋我的血管狀態，並對之前的失敗致歉。「沒關係。」我說。

其實我不介意痛，比起知道結果的殘酷，這點痛就隨它。

如果去除令人憂懼的結果，回顧整個過程我願意相信自己是「好運」的，就像311那時我歷數了自己的好運，感謝了瞬間的幫助，因此得以全身而退。這次不知是否能全身而退，但在宣判與確診之後，我希望自己可以記下這一些。

一些好運。

身在台灣是最大的好運，如此迅速如此醫療水準，人人平等。也許「高貴人士」可以得到VIP對待，但凡人你我依然可以得到值得信任的照顧。幸運的我預約到了我想要的房型，拉開窗簾是豔陽天，是高中時期最熟悉的天空，但恍若隔世。

躺上床去我知道將有幾個失眠的夜，每個檢驗都是一個攸關下一步的宣判。時值暑假也是好運，同儕好友可以毫不遲疑的說「我隨時可以陪妳」，或者「妳不管有沒有說我都會來。」所有純粹的心意都是人生的珍貴。

很幸運擁有願意守候的人力，也很幸運如期望的補上了希望的看護，看護寡言細心如我所需，也是絕大的運氣。

原本對過勞的醫護不敢多抱希望，但仍幸運遇見有問必答的耐心醫護。先是實習醫，我細細問了檢查的用意與數值的意義，問了許多許多，因為都是關鍵，實習醫站在床邊好像考試一樣一一的回答，有時遲疑，似乎在腦中搜尋教科書的答案；有時笑笑，說這要教授級醫師的功力才有辦法一眼判讀。

「謝謝，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長的時間。」我說。

「不會不會，」他說：「只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可以問到這麼詳細。」

「真是麻煩了。」

「不會的，病人有權利知道這些。」

開始簽署各項術前文件，一張一張，之後麻醉科醫師來到我的床前。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但我們交談了幾句後，她在沙發坐了下來，詳細跟我解釋麻醉的過程，解釋了被影劇誤導的體重關鍵，「麻醉很多方式，跟體重未必有唯一關係。」跟我說明我被使用的麻醉方式，插管與不插管的差異，告訴自費止痛的原理、副作用，以及該不該使用的時機。彷彿聊了半小時，她起身笑笑說：「我們手術房見囉。」

她讓我安心，但其實我對手術並不恐懼。（但難料的意外之後卻出現了......）

令人憂懼的是結果。

如果以上這些運氣可以不要用掉，好運通通集中給最後的關鍵，那當然最好。

雖然我沒拿到。

但至少有這些值得慶幸的過程，至少能有復原的「機會」，這些運氣我都必須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