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30日

即使無害也不行

對於要不要讀芥川賞作品《便利店人間(コンビニ人間)》其實有點遲疑,為何如此,可能還是要先說一下語彙的問題。「人間」在中文的語意上跟日文是不同的,我們看「便利店人間」首先會理解成「與便利商店相關的人世間百態」,不會意識到日文的人間=人,《便利店人間》是「便利商店人」(非「便利商店裡的人」),這本身就充滿一種奇異的暗示。

我承認自己最初也犯了這樣的失誤,加上不知是不是翻譯(?)的關係,隨手翻看的時候實在太像輕小說,不自覺還去確認一下這真的是芥川獎而不是直木獎或本屋大獎嗎?

不知是否因為懷抱的期望不高,讀來便超乎預期。而且《便利店人間》其實是殘酷小說……

  
  
作者村田沙耶香曾於訪問中提到,因為自己的作品可分成SF(奇幻成分)與思春期的故事,所以「一直很想嘗試結合這兩種風格創作,因而將這樣的挑戰首度在《便利店人間》這本小說上實現。」但讀了之後發現,這個特質並非《便利店人間》真正的殺傷力。

只要立刻進入「便利商店人」的命題,就跟著進入作者看來既超脫又認命,卻極現實、殘酷的提問與絕望。(雖然這個殘酷的提問也許在更了解日本社會集體制約的前提下會比較深刻。)

異於社會常軌,但無害、能自立自足的人,終究還是無法得到接納的。

《便利店人間》直接挑戰了缺乏包容心的,以及認為自己已經充滿包容心的那些「社會正常人」(特別是後者),所謂「包容」的底線?或者,有底線的包容是真正的包容嗎?

作者不留情的殘酷,在於將主角惠子設定為生來在思覺反應上異於常人的、外表不美的女性,思覺反應異常已經是社會的邊緣弱勢,女性又是性別弱勢、不美又不年輕的女性更是「低等」。所以不僅「社會正常人」可以指點她,連同樣是「異常」的、外表猥瑣而且還無所事事的男人都覺得高她一等,可以理所當然的霸凌她(不是侵犯她,而是鄙夷她「連被侵犯的價值都沒有」)。

但作者的溫柔(?)也在於,設定惠子是一個反應「異常」的人,所以在她突發奇想的、想要合乎社會常軌的怪異努力中,也似乎異於常人的,沒有產生受到傷害打擊的嚴重痛苦。

而雖然她努力正常(不帶給別人麻煩)的活著,任何規矩都願意試著接受(並不會覺得不堪),但最後仍然是被認為是不堪的怪胎一枚。

即使無害也不行。
  
啊,惠子真的是個怪胎!──是的,我也在心裡大喊。那麼,如果我作為惠子的同事、家人、不相干的一般人,我會(應該)如何?在跟自己提問的時候,才是讀這本書真正的戰慄的過程,幾番都覺得想把頭轉開:可以不要面對這個問題嗎?

如果只是身為讀者都不想面對了,那麼身為當事人呢?

也許社會上充滿著按照人生應有的常規過活、卻無法得到內心滿足的人,因為自己如此委屈,所以無法容忍那些明明「異常」、卻能安然愉悅活下去的人(你不要假裝了!)。必須透過「高/低」階級的確認與霸凌才能得到壓力的釋放,不會認為彼此都應該得到救贖。

惠子最後再度奔入便利商店,與便利商店「合為一體」:

─我是動物,便利商店店員這種動物。我無法違背我的本能。
─我不經意地望向倒映在剛離開的便利店玻璃窗上的自己。一想到這雙手、這雙腳,全是為了便利店而存在,我覺得倒影中的自己頭一次成了一個有意義的生物。

「怪胎」惠子終於「做自己」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所在。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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