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

在夏天要做的事，就是安靜等待夏天過去。如此而已。
如此簡單，但通常無法如意，也許這就是我（不愛）夏天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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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料之外展開了短暫旅行。

（雖然感覺上好像經常出國，也常常在東京，但其實是很久沒有「旅行」了。多久呢？……從2006至今多久呢？足夠一個小女生長成少女，也足夠滄海桑田。）

從東京往北走，越過震災的東北再往北，路途還是有點遠，但函館到處貼滿（掛滿）新幹線將於2015年底通車的訊息，顯現當地人有多期待。九州新幹線在2011年通車，北海道新幹線若在2015如期通車，新幹線就全日本開通了。（只是這「開通」似乎宣誓的意義成分大，因為這兩條新幹線始終難脫賠錢的預料……）

說意料之外，是因為這是第四度走同樣的（觀光）路線，這樣的重複沒什麼意思。然而，因為與上一次相隔十年，在沒什麼意思的重複裡，卻也見到了「一點意思」。


＊遊客風景
最明顯的當然是遊客了。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親身經歷在整條街都是講中國話的人群中還是有點吃驚。大概是除了店家是日本人之外，這條路沒有日本人了吧（？）。

站在門口被雇用的來服務遊客的，也是說著中國話的女店員。
「歡迎試吃。」她說。
兩個中國女生靠近她，一邊吃一邊人親土親的聊天說：「妳也是中國來的？」
「呃，我是台灣來的。」女店員說。
「喔……台灣。不就中國嗎？」兩個女生互看一眼，把試吃完的小叉丟進盒子。冷冷說：「我說嘛，台灣講話老是嗲聲嗲氣。」
「歡迎光臨，歡迎試吃。」女店員繼續笑著招呼著。
「我也是台灣來的。」一名阿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搶進兩個中國女生之間，用一副「我讓妳靠」的表情看著台灣來的女店員。
「謝謝光臨，歡迎試吃。」女店員繼續對著街口招呼著。

中國女生、台灣阿伯、台灣女店員。日本國土。矛盾上演。
我愣愣看著，覺得這整個畫面真是太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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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在二樓的小店，窗口正對著外面的廣場，整點時可以看見音樂鐘博物館外，古老蒸汽鐘噴出蒸氣的鳴聲。配合地區的特色，咖啡店推出的午茶組合，是一小片蛋糕加茶（或咖啡），可以續杯，之後可以將杯子帶走（貼心提供洗滌區和盒子）。

將近日幣七百円的特殊行銷，成功地吸引了遊客。腿痠了，上樓午茶，悠閒看看窗外，不限時間不限續杯（熱飲），歇息夠了，將杯子洗淨帶走，是旅行的印記。杯子會依年度推出不同款項，都展示在店內的櫥櫃裡。我拿過2003年的。

十年來網路平台發達，分享無時差，這店後來據說變成「必訪景點」。果然一大早九點開門，立刻湧進一團遊客，領隊吆喝說明一下，趕緊佔位子、然後排隊點杯、小孩子奔跑，接著拍照、嘩啦嘩啦喝完飲料，速速洗了杯子。「集合囉。」一哄而散，留下散落在地上的紙巾。歷時約三十分鐘。

店內稍稍安靜了五分鐘。又進來另一團……（無限輪迴）。

說是「好划算喔，喝茶送杯子。」但少了悠閒、少了窗景、少了安靜。而且……是一大早呢。

好像是特別來買杯子的。只是，將近日幣七百円應該可以買到更好的杯子吧。喝茶吃點心看風景是重點，杯子是附帶的。但台灣團中國團香港團有相同的「旅遊美學」。這種美學，改變了關於這個景點原有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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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可稱為「景點」的地方（風景、街道、咖啡店、賣場）都是台灣人、中國（&香港）人，異國空間完全被中國台灣廣東話置換。（日本人在哪裡呢？）

譬如日月潭、太魯閣、野柳……空間完全被相同的行為與口音置換。（台灣人在哪裡呢？）

在地人踏著自己的步調生活著，也許偶爾交換著意見：啊，那裡都是觀光客，我們不要去吧。

＊店家風景
真的是因為中國遊客多的關係嗎？還是因為其實台灣人的表現也差不多？

睽違多年、第四度來到舊地，很明顯的發現「說中國話」的是不受歡迎的客人。不歡迎但必須接待（賺錢），於是出現眼神的冰冷。

不會（敢）不禮貌，但冰冷。某些深層的部分，也許第一次來的人並不會發現，但有比較（體驗）過就會知道。

欺騙是一種外在的鄙視。
冰冷是一種內心的鄙視。

在飯店一樓的便利超商買飲料，沒有給我吸管，我指著裡面有顆粒的飲料說（日文）這個不需要吸管嗎？店員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沒回答也沒給。上樓後果然難以飲用，又下樓去，告訴店員剛剛買了這個飲料，是不是應該給吸管？店員毫無表情遞給我一根吸管。沒有說謝謝說抱歉，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她沒有不禮貌也沒有禮貌。只是「不一樣」，跟日本服務業的訓練素養不一樣。這個冰冷的「不一樣」也許來自於這個飯店有大量的「同質性」遊客入住，而這些遊客的表現並沒有得到敬重。

如果我表明自己來自哪裡是否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呢？但這是不對的，難道遊客必須一一去表示自己來自哪裡嗎？如果我態度有禮也沒冒犯對方，這樣不管我是哪裡人都不應被冰冷對待（鄙視）吧。

這種「非常態」的態度雖不多，在「遊人如織」的觀光區裡比例愈高，前面提到的那家「喝午茶送杯子」的咖啡店店員的眼神也是如此。只是，看看如「蝗蟲過境」的團體遊客（中國台灣香港），面對喧嘩與遍地狼藉，接待也不是、不接待也不是（不能不營生吧），也許真的「開心」不起來。但想被「正常對待」的遊客（如我）也開心不起來。

朝市（漁市）和十年前相比，已經完全變成觀光商業區了。人文與地景空間的變遷是小民無所抵擋的，庶民營生自然也會順應改變，無可厚非。但買到賣家不誠實推薦的水蜜桃還是令人感嘆。笑咪咪的背後存在的不再是買賣間的誠意與信任（被當成自以為有錢又好騙的觀光客了，是嗎？），顛覆了曾有的美好記憶。

水蜜桃的滋味像另類〈蘋果的滋味〉（黃春明小說）。
「下次還是到一般超市去買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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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麵店裡吃麵，有一桌嘰嘰喳喳笑看著相片，忙著分享到FB；有一桌看似一家人安穩地進食，偶爾用別桌聽不太到的低音聊天；有一桌讓小女孩雙腳擱在桌上，奶奶叉腿撩裙子搧風。

我回頭看一下單人區位，一名年輕父親揹著熟睡的貝比在看菜單。


文化風景，一切盡在不言中。

＊計程車風景
因為某些緣故，搭了幾次計程車。不知是因為太像遊客的關係，還是因為和東京「冷靜（漠）」的風格不同。每個計程車司機都喜歡搭話聊天。一開頭都是問來自哪裡，說起台灣多數都知道，接著友善的開啟話題。其中一位並且特別致謝了，關於311的捐款……

其實我很想說一次我來自中國，會有什麼不同的反應嗎？

但終究沒這麼做。
因為說謊測試別人，想來很不舒服。
我自己也不想被這樣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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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的旅行，喧囂的世界。難以慰藉什麼。

心裡知道這社會很難安靜。

青少年有升學焦慮、年輕人有就業焦慮、中年人有責任承擔的焦慮、老年人有老後照護的焦慮，焦慮讓人很難安靜，產生變態，看不見前方。

想要靜靜的、靜靜的生活。
並不容易。